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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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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
司予怔住,身子驀地前傾。看了眼身後掩著的門,和門外靜靜站立的兩道影子。

司予壓低嗓音:“ 姑娘此話當真?”

這一回,那微弱的亮光不受控地放大,叫楚驚春看個真真切切。

楚驚春尚未開口,司予方才添了分警醒:“你也是淪落至此,如何就能幫我?又為何幫我?”

“算不得相幫。”楚驚春道,“司予姑娘所承受的苦難,我一樣也幫不得,不過是在將來,能許姑娘一個自由身。”

“多久的將來?”司予攥著椅子的扶手,身子極是緊繃。

楚驚春作勢思索了片刻,道:“應是很快,一個月,兩個月,最多不過一年,待我成為這春和樓的掌櫃,便放你離去。”

司予定定地瞧著她,忽然垂下頭低低地笑了。

良久,司予收斂笑意,身子重新貼在椅背,無望地望著敞開的窗口:“輕白姑娘難道是在說夢話嗎?你我皆是籠中雀,是水上無漿的舟,隨波逐流罷了。”

楚驚春知曉她心中起了念,還想活著的人,斷不會甘願始終行屍走肉般活著。

只緩聲道:“姑娘不肯,那便罷了。”

罷了?

楚驚春清寒無謂的嗓音,仿佛悉數砸在司予存過腐肉的傷口上,悶悶地疼憋在心口叫不出聲來。

也許還有那麽一絲不被察覺的不平,為何同是天涯淪落人,眼前之人可以這樣平和冷靜,她卻像是整個人墜在汙泥裏,全然不可自拔。

還能掙脫而出嗎?

她早就臟透了,爛透了。

司予悄然別開眼,不去看楚驚春那般泰然自若的模樣,照舊低低道:“你有把握?”

僅是初次見面,司予望著那女子冷淡的神情,甚至覺得不必多問一句,我為何要信你?我能不能信你?

她身在深淵,有人遞了根繩索,甭管繩索的另一端指向何處,終不會比現在還差。

“不算多,七八成。”楚驚春坦然。

司予卻愈是驚愕,心底的信任不覺又添了幾分。

縱然對眼前的女子並不了解,司予卻也知道,這位正當紅的輕白姑娘與她罪奴的身份不同,她是清清白白的清倌兒。雖說也是有賣身契叫人攥在手裏,可那等同於為奴,而不是為妓。

“輕白姑娘,”司予不由敞開些心扉,“你可知道我是罪人沒入春和樓?如今的掌櫃先前見我咬死不從,也想過放我離去,是我的身份叫她只得將我留下。如姑娘做了掌櫃,又該如何行事?”

“死了。”

“啊?”司予下意識詫異道。

楚驚春解釋:“司予姑娘出自官宦世家,藏於閨閣之中,或是不知道這些骯臟的道道。這圈著女子的勾欄瓦舍,時不時擡些出來,也是尋常。屆時只道姑娘死了,至於是不是真的死了,無人在意。”

司予愈是驚訝地望著楚驚春。她當真被養的極好,應是從不曾聽過這些汙穢之事,不知生於底層的女子過得是怎樣的日子。

司予略略平覆些:“我能為你做些什麽?”

這憑空而來的善意,當是有所圖謀才是。司予不覺,她還能有什麽叫人利用。

楚驚春坦言:“我在這春和樓獨身一人,處處不便。還請姑娘在必要時幫我,待我成為掌櫃的,定許姑娘自由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司予垂首看了看雙腿,她摔折了一條腿,原是可以拄著根木頭一瘸一拐地行走,只是那樣未免太過難看,便坐在了這輪椅之上。她一個瘸子,能幫人做什麽。

“我能幫你什麽?”司予不免遲疑。

“現下不知,或是遇著什麽事,就需司予姑娘幫我一把。若是難事,姑娘也只當不曾看見,不必為難。”

“好!”司予鄭重應下,臨出門前沖楚驚春微微俯首,“今日姑娘雪中送炭,他日司予必定報答。”

是啊,雪中送炭好過錦上添花。

楚驚春目送司予離去,眸光冷清地打尚且一無所知的煙蘭面上轉過。接下來,她該想法子見到這春和樓的幕後之人。

門外,司予由著身後的丫頭一路推回自個房內,暖氣充盈撲在面上,方才後知後覺回過神。

明明是她去尋那位輕白姑娘,怎的三兩句就叫她反客為主?

“聽雙,”司予看向身側的丫頭,“你來這裏也有些日子,可知道那位輕白姑娘往日可是常受欺負?”

司予以為,下人隨主,阿澗過得是險些叫人打死的日子,輕白或許也不如面上風光。

喚作聽雙的丫頭迷茫地搖頭:“輕白姑娘打來了這兒,一直最受掌櫃的看重,現在又是最紅的清倌兒,怎麽會有人欺負她呢?”

“無人與她不睦?”

聽雙仍是搖頭,張了張嘴,說不出什麽來。

司予看著她那般模樣,心下默然嘆息。她亦想能與輕白姑娘互相幫扶,可她自個行動不便,身邊的丫頭怕也不夠得力。

聽雙原是府上的粗使丫頭,模樣平庸,做事也不夠機靈,尋常時間甚至不在司予跟前打個照面。司家被抄後,司予身為大小姐罰的最狠,直接落入這春和樓為娼。府上的丫頭則四散開來,大抵落入各處為奴。

聽雙到這春和樓,做得仍是粗糙的活計。直至她松了口,雲娘為顯恩寬,才叫聽雙來伺候她。

司予索性直言:“日後輕白姑娘有什麽動靜,你可否及時告訴我?”

“呃?”聽雙楞了下,一時沒明白這話何意,回的便遲了些。

司予遂道:“你若不願就算了,總歸我現在也不是司家的大小姐,你自去伺候旁人。”

“奴婢願意奴婢願意。”聽雙慌亂地跪下,“奴婢蠢鈍,一時不能明白小姐之意,但只要是小姐吩咐,奴婢定然全力做到。”

司予知她真t是腦子不夠使,無奈道:“沒什麽要緊的,你註意留心那邊的動靜就是。”

“奴婢明白。”

“起來吧!”司予擡擡手,“地上涼。”

是夜。

外頭最是喧嚷之時,楚驚春的房間愈是安靜。原也沒什麽人到訪。

煙蘭進門為她換臨睡前的最後一壺熱茶,楚驚春靜靜看著壺嘴噴出的熱息,裊裊騰騰,濃郁的茶香飄入鼻端。煙蘭離去後,她自個斟了一杯,放在唇邊慢慢品鑒,清淡無澀,入口順滑,是口好茶。

可也,太過順滑。

半盞茶的功夫,楚驚春漸漸覺得頭腦昏沈,她踉蹌著想要起身,雙手撐在桌面上,朦朧間卻是將茶壺推在地上。清脆的響聲沒能叫她有片刻的清醒,整個人愈是無力,她跌在椅上,瞬時沒了知覺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楚驚春蹙著眉緩緩睜開眼。眼前是一張破床,床上推著一床破了洞的被褥。目光稍稍移轉,是堆了滿地的木柴,還有些亂七八糟零散的物什。

再遠些,方有一張方桌,桌後端坐著一位女子。

楚驚春隨即明白,這便是柴房吧!阿澗受人欺淩是在這裏,司予被調/教也是在這裏。

她受縛於窗前,冷風不停歇地刮過她的後腦,發絲淩亂地打在臉側。大約也是因此,她才醒來的這樣快。

柴房內,燃了一盞燈,照著女子怒氣未消的面頰。

楚驚春直接喚道:“蘇蘇姑娘。”

蘇蘇著一件蔥綠對襟小襖,菊花刺繡長裙,外頭又披了件狐裘鬥篷,整個人暖融融,似與楚驚春處在不同的世界。

見楚驚春醒了,蘇蘇抱著湯婆子冷聲道:“我原以為你還要再睡上一個時辰,如此也好,省得我在這受凍。”

“你要做什麽?”

楚驚春看著她,面色如常,似乎被捆住手腳綁在椅子上的人並非她自個。

然她愈是鎮定,愈是叫蘇蘇惱怒。

蘇蘇猛地起身,大步行至楚驚春跟前,一面伸手戳向她:“我真不知掌櫃的到底看上了你什麽,這麽巴巴地捧著你,在你那受了氣竟還能一味忍著。偏她真忍住也罷了,轉頭就將氣性發在別人身上。”

蘇蘇彎下腰,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素凈寡淡的面容,愈是咬得腮幫子鼓起,眼珠恨不得從眼眶蹦出來。

同是女子,又同是淪落春和樓身不由己的女子,蘇蘇或許能認了自個容顏落敗,卻是斷斷瞧不上眼前人這副無謂地姿態。

怎的她在汙泥裏,別人還能這樣高高在上?

可不能承認自己卑下,唯有咬死了別人不夠出眾。

楚驚春聞言,大抵明白始末,道:“原是掌櫃的為難你,你怎不去問掌櫃的?”

“我問掌櫃的作甚,輕白,我倒要問問你,那天晚上林公子原本進了我的房間,為何後頭又去找你?你同他說了什麽,使了什麽妖術勾引他?”

“掌櫃的告訴你的。”

楚驚春平靜地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女子,她說緣何蘇蘇忽然就起了這麽大的火,原是有人刻意挑起。那夜林霽塵翻窗而來,當是極為隱秘。林霽塵立著風流的名頭,斷不會自個壞了自個的名聲。

如此,唯有掌櫃的。

“你甭管這些,我只問你,你對林公子做了什麽?使得什麽妖媚法子?”

果真如此。

單單掌櫃的遷怒於人,還不至於叫蘇蘇這般模樣。是掌櫃的將那夜之事告知,才叫蘇蘇對她下了狠手。

楚驚春擡眸看向她,女子憤怒的眸子迎著身後微弱的光,隱約可見裏頭藏著的懼意。她惱極了,也是怕極了。

楚驚春徹底知曉緣由,便沒了耐性,直接道:“蘇蘇姑娘在我的茶水中下藥,將我綁到此處,想做什麽?殺了我,還是只想給我些教訓?”

“輕白!”

蘇蘇愈是被氣得咬牙切齒,她頓時明白,白日裏見著掌櫃之時,掌櫃的緣何生了那麽大的氣。遇著這般葷素不忌的女子,佛陀也要被氣得下了地獄。

恨意在齒縫繞了幾圈,蘇蘇望見楚驚春被束縛不得動彈的模樣,心下才舒緩了一分。

她挺直了脊背,從發上緩緩取下一根發簪,抵向楚驚春的面頰,一面幽幽道:“這張臉真好看,可惜以後再也看不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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